魏青鋒
搬家時，我忙著整理自己的兩箱舊書，敏敏在客廳、臥室和廚房來來回回轉(zhuǎn)悠，看還有啥東西要搬，最后她將目光定格在茶幾上的那部座機上。我知道她的心思，隨后找人把座機遷移去了新居。
這部座機是敏敏外出上學那年，岳母為了方便平時跟她聯(lián)系，找了郵電局上班的老同學裝的。彼時大家都在藥廠家屬院住著，有一年院子里一下子就有四五個孩子考上了華山醫(yī)藥技校。學校離華山風景區(qū)不遠。當時西康鐵路還未建成通車，每次上學，要么坐汽車翻越秦嶺，然后自西安轉(zhuǎn)車去華陰。要么乘火車，繞道陽平關(guān)、漢中、寶雞，轉(zhuǎn)一大圈，最后經(jīng)過西安、渭南，在孟源站下車。
敏敏從小到大從沒離開過家，一下子要跑那么遠的地方去上學，雖說院子里去的孩子多，彼此可以相互照應(yīng)，可岳母心里還是有萬般不舍。最終她咬牙花了兩千多給家里裝了一部固定電話，那年月的兩千元可不是小數(shù)目，據(jù)說岳母當時的月工資才四百多，岳父在地區(qū)運輸公司跑長途客車，一個月累死累活拿到手也就五百大點。
這部座機是當時家屬院里的第一部電話。起先外面上學的孩子三天兩頭給家里掛電話，一接通電話：“龔姨，我是四兒，麻煩你喊一下我媽，過十分鐘我再打過來。”敏敏和岳母約的通話時間是每周六晚上7點，此時岳母還在提取車間上三班倒，有時正好碰到晚上上班，岳母就跟組長請半個小時假，急匆匆跑回家，擱電話跟前等鈴聲響，可愣是半天沒動靜。過了好幾天，有天夜里快十點了電話鈴聲響了，一拿起電話，敏敏在電話里著急地喊：“媽，我沒錢了，你給我打點錢唄。”
“你這妮子！”岳母佯裝嗔怒著，“錢花完了，你就想娘來了，上周六我正上班呢，請假回家接你電話，等半天不見你人！”
“媽，我忘記了，那天跟同學爬華山了。”敏敏撒著嬌，“以后每周六我一定記著給你打電話，這總可以了吧！”
最后一個學期，馬上就要畢業(yè)實習了，突然有天，岳母沒打招呼來到學校，敏敏高興極了，帶著岳母去華陰市區(qū)逛了一天，本來說好第二天大家陪著岳母去爬華山，院子里去上學的幾個孩子都跟各自的班主任請好了假，可到了跟前岳母卻著急要走，說她還要趕去寧陜縣城辦點事。
岳母回家沒有乘火車，而是轉(zhuǎn)道西安，在長安縣的二姑家住了一晚上，隨后坐了翻越秦嶺的長途汽車，去了寧陜。后來敏敏才聽說，在她四歲那年岳母還給她生了妹妹，因為當時政策不允許，所以妹妹出生當天就被二姑抱走了，托人送給寧陜縣的一戶人家，可由于時間太長，二姑只記得中間人姓劉，左腳微跛，平時于街道擺攤賣菜為生。當岳母站在那間破敗的泥坯房前，眼里閃著淚光，想著很快就要見到朝思暮想的小女兒了，那些平時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淚水，此刻齊聚在眼眶里。可劉爺爺兩年前患了腦梗，腦子有些不靈光，任岳母問了半天也沒有得到有價值的線索，最終只得無功而返。
岳母離開學校后，敏敏尋思著似乎哪里不對勁，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想到此，正上晚自習的她心急如焚地奔向?qū)W校門口的電話亭，撥通了家里的座機，一聲一聲的長音后，電話一直無人接聽，整整撥打了兩天，從早到晚，家里似乎總沒有人。終于挨到了周末，敏敏買了火車票急匆匆趕回安康。
跟敏敏的預(yù)感一樣，家里真的出事了。她一走進藥廠大院，看門的毛桃姨就告訴她“你媽在地區(qū)醫(yī)院住院著”。她上住院部的樓梯時，無意中瞥見六樓的指示牌上寫著“腫瘤病房”。在敏敏畢業(yè)分配進藥廠后不久，岳母因肺癌不治去世了……
我們搬進新居，很多親戚朋友來訪，見裝飾新潮的家里多了一部紅色的老座機，且提起來還有電流聲，大家都倍感詫異，我解釋說這部電話是岳母當初購買的，留著算是對岳母的一份念想吧。
其實，一直開通著這部電話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岳母臨走前曾說過，她給劉爺爺?shù)募胰肆袅思依锏淖鶛C號碼，希望爺爺哪天清醒一些能想起收養(yǎng)妹妹的那家人的情況，好及時聯(lián)系我們，那年月沒有手機，這部座機電話是岳母留給大家唯一的聯(lián)系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