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屈先華
周末，回老家看望父母，一下班車便四處張望，尋找摩的師傅的身影。不遠處，一位頭發花白的大叔探著身子打量著我，微微笑著朝我走來。
這人，是親戚，還是熟人？我努力檢索大腦的記憶庫，在未收到任何信息反饋時，大叔笑著問道：“那一年，你是不是在神河演過戲？嗯——演過喜兒。我咋看眉眼兒像得很！”我一愣，又快速回過神兒來，趕忙笑著點頭道謝。
“這都幾十年過去了，您老還記得呀？那是我們上中學時的事了。好像是學校組織的元旦晚會，什么演戲呀？跟著瞎起哄呢！”
“咋能不記得？那一年，一群娃娃們把戲都演活嘍！”大叔一邊說一邊沖我豎起了大拇指，“還堅持演著戲呢？怕是都成了角兒了吧？”大叔親切地問。
我爽朗地笑出聲來：“沒那個天賦，也沒那個條件！從這里畢業后，又外出求學、工作，再后來就是為生活奔波，忙著養家糊口了。”
“是有些可惜了噢！幾個演戲的好苗苗……”
說話間，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想著離家還有一段路程，我不得不與大叔作別。當摩的發動的那一刻，我的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些淡淡的酸楚。
鄉間的夜晚寂靜而純粹。沒有城市里的霓虹閃爍，唯有似遠似近的幾盞燈火伴著夜空里閃爍的星辰；沒有車水馬龍的喧囂，唯有細碎的蟲鳴伴著幾聲犬吠或是貓頭鷹的嗚咽。餐桌上，家人圍坐，熱氣騰騰的家常飯菜印著白發蒼蒼的雙親，燈火可親。夜深了，我靜靜躺下，被子上淡淡的陽光味道將我的思緒拉扯的好長好遠。
那一年，立冬過后就一直很冷，屋檐上一排排的冰凌，從未消停。臨近元旦，學校讓各班籌備元旦節目，且要擇優選送進行公開匯演。消息一出，整個教室都熱鬧起來。班主任和語文老師溝通，決定以課本中《白毛女》選段為素材，組織一個舞臺劇，既別致有新穎。劇情確定了，那就選角兒呀！劇中有楊白勞、喜兒、王大嬸、穆仁智和黃世仁五個主要人物，還得三個群演，角色由大家自我推薦和分組推選，按票數多少進行確定。班主任再次重申，排練過程中不努力或不適合演出的人員會及時進行更換。未參加排演的一二組同學負責準備道具，三四組同學負責幕后應景配合。
很快，參演人員在黑板上進行公布：有臣飾演楊白勞，紅麗飾演王大嬸，小浦飾演穆仁智，朝緹飾演黃世仁，我飾演喜兒，其他三位同學飾演群眾演員。我傻乎乎地坐在座位上，瞅著黑板上自己的名字發呆，小心臟砰砰砰亂跳，整個身體都在輕微的顫抖，沒有勇氣表示欣然接受，更沒有勇氣站起來提出異議。只記得，當時有一種聲音縈繞在耳畔——“是為集體榮譽而戰！”
接下來的日子，全班上下齊心協力為節目的順利上演做準備。課后，所有參演人員集中在教師家屬區的后院里背臺詞、練表情、走步、唱腔、對戲。班主任還特意買了《白毛女》選段的磁帶放進錄音機，反復循環播放給我們細聽、細品。排練時，他對每個環節、每個人的要求都非常嚴苛。師母還為我們備好了水果和蜂蜜水。
與此同時，負責準備道具和幕后服務的同學們也沒閑下。服裝組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找來了陳舊的黑色棉衣棉褲、腰間系的布帶及火車頭帽子，專門又挖出幾個破洞，露出一些棉絮，褲子的顯眼位置已縫上了幾個補丁，再用石頭砸磨到泛白，備給楊白勞；有的偷偷拿了奶奶盤頭用的黑網夾和偏襟襖子，備給王大嬸；有的拿了爺爺鑲嵌著紐盤扣、印著“壽”字圖案的絲綢外套，備給黃世仁和穆仁智；還有的拿了姐姐粉紅色的對襟衣，備給喜兒。道具組已備好了破爛的洋瓷盆、石灰粉以備年三十包餃子用；用過的作業本細細撕碎作以雪花備用，條件稍好點的同學還從家里拿來了吹風機；男生們從附近的建筑工地上撿回來的木板和竹條，已經巧手的“木匠”們組裝成了可支撐的門框和可開關的門頁，再用發黃的報紙糊的像模像樣，門框下方正中的位置已打好孔并綁上了細細的麻繩，以便及時拉扯對應北風吹開門的場景；有扯給喜兒的紅頭繩；還有攀爬舞臺后墻要用的長梯、短梯，一應俱全。
經過一周時間的精心籌備和反復排練，我們終于看見班主任臉上有了一絲絲笑意。節目開演前三個小時，他再三叮囑我們填飽肚子少喝水，要趕在晚會正式開始前，化好妝、換好服裝再走一遍場。當我們走向后臺排隊候演時，所有臺前幕后的人行動一致，沒有人掉隊，也沒有落下任何道具，大家看起來都很鎮靜，胸有成竹的樣子。
當酒紅色的金絲絨大幕緩緩拉開，我略微顫抖地開唱：“北風哪個吹，雪花兒哪個飄，雪花兒飄飄年來到——”舞臺后的高墻上細碎的紙片在吹風機的鼓吹下漫天飛舞，臺下掌聲響起。正是那些“雪花兒”和掌聲給了我積極的暗示：你不是一個人在戰斗，你是全班同學的目光所系！我迅速調整狀態，投入到演出之中，隨著劇情的推進，王大嬸、楊白勞、穆仁智、黃世仁依次上場，幕后應景也配合的天衣無縫，掌聲不斷響起。很快，我們按預定計劃完成了整個表演。集體謝幕時，臺下有人帶頭歡呼：“喜兒、喜兒！”我的淚水奪眶而出。因為我確信，歡呼的一定是在幕后默默付出的戰友們。
“還行。拿得出手！”當我們退到后臺時，班主任笑著說。我們這才舒了一口氣。聽同學們說，演出很到位，很成功。還說，后排年長的觀眾說我入戲點找得準，顫悠悠的唱腔透出了大年三十雪花紛飛時，貧苦人們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蒼涼感……
時光荏苒，所有的繁華都會慢慢隱退。生活這雙無形的大手將我們一個個都推向了人生的舞臺，鍛造成了各自人生大戲的主角。曾經意氣風發的我們，在俗世的浪潮中起起伏伏，許多情誼和記憶都被瑣碎淡化，無暇再提及。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又主動卸下表演的面具和心態，從燈光聚集的舞臺中央退居幕后默默地付出。
但是，那一年，年輕的我們為著一個共同的目標而苦苦奮斗的情景卻歷歷在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