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 剛
1918年1月15日,《新青年》四卷一號發表了《鴿子》(胡適)、《鴿子》(沈尹默)、《人力車夫》(沈尹默)、《人力車夫》(胡適)等九首詩。中國新詩由此始流。
廢名在《談新詩》中分析沈尹默的新詩時寫道:“十一年八月北社出版新詩年選,關于沈氏的《月夜》有署名“愚菴”的評語——‘這首詩大約作于一九一七年的冬天,在中國新詩史上,算是第一首散文詩。其妙出可以意會而不可以言傳’。《新詩年選》后面附有‘一九一九年詩壇略記’,亦云‘第一首散文詩而備具新詩的美德的是沈尹默的《月夜》’。這一首《月夜》確是新穎而別致。不過他所謂的‘散文詩’,我們可以知其意,實在是這里的‘散文詩’三個字恐怕就是‘新詩的美德’。與《月夜》同刊的那一些新詩,正是不能有這個散文詩的美德,乃是舊詩的余音。”廢名的新詩理論作為中國新詩的一筆重要的詩學遺產,對20世紀30年代之前的新詩做出了系統性的、前瞻性的理論思考。此一論述不僅是對《月夜》這首詩歌的創新的寫作的價值認同,也是廢名對新詩突破格律自由書寫、內容須是詩的內容、形式上用散文的文字表達等新詩詩學理論的提出。
杜甫也曾以《月夜》為題寫詩: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杜詩借明月抒離情,格律整齊,由月及人,詩歌內部的聯系自是古代詩歌意象系統想象性聯系的范疇之內,呈現了唐朝詩歌的情景交融的審美理想。沈尹默《月夜》:霜風呼呼地吹著/月光明亮地照著/我和一株頂高的樹并排立著/卻沒有靠著。兩首詩相比較,杜甫的詩中所抒發的懷人、離別之情恰是散文的情感。沈尹默的《月夜》從詩的內容上來看,是對現代個體人的生活片段和情緒的書寫,它更多表現出的是與現實之間不被打擾的平行關系。散文的意義是現實賦予的,而詩歌的意義是自足且獨立的。正是在此意義上,我們可以得出的結論是杜詩從形式上講,是詩的形式,內容是散文的內容。沈詩從形式上講是散文的,但內容上卻是詩的內容。
第二,從詩歌與自我的關系角度來看,杜詩中的主體是一個他者的形象,尋求的是對自我的超越,自我實則是時代浪潮中的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個體。而新詩更為重視的是對現代性個體“我”的現代性心體的重視,使得新詩與自我的關系,不再是尋求個體與群體的共鳴性書寫,它更多的是尋求個體意志與個人性的情感表達。
第三,沈詩中的情感更多的是帶有個體的、獨特性的體驗,結合他的另外一首《月》:明白干凈的月光,/我不曾招呼他,他卻有時來照看我;/我不曾拒絕他,他卻慢慢地離開了我。/我和他有什么情分?個體與月光之間的建立的聯系是基于日常生活中的作者獨特的個體性的體驗、觀察與富有理趣的思考。《人力車夫》通過對車夫與坐車的人白描式的描寫,對生活中出現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從人道主義的角度得到了新的書寫。詩歌中所蘊含的現代性個體平等意識、人道主義觀念恰恰是以沈尹默為代表的現代人所獨有的體會。
第四,從詩歌與其工具現代白話語之間的關系來看,語言與文體之間、語言與思維方式之間的關系在陳獨秀《文學革命論》胡適《文學改良芻議》中都得到了集中的討論。由此引發的文學革命從而推動大眾的啟蒙與覺醒,進而實現中國的現代化進程。沈尹默、劉半農、周作人等人作為新詩的開創者,在其新詩創作中對白話文的語詞與語詞之間的意義的生成及其情感表現的張力都做出了極具現代性的探索。
總之,對沈尹默新詩的價值的重新探討,不能僅僅從傳統舊詩的掙脫、文學革命的激進政治追求來反思。新詩在現代新的詩意的追求、散文的表達方式、新詩與個體自我情感之間的關系、新詩的語言特征都是我們當下母語遭遇網絡語言、低俗語言等挑戰中必須回顧的時代命題。“新詩的美德”不僅僅是散文詩的形式,更多的是表現出現代新詩在表達現代個體自我情感過程中,鄙棄傳統情感表達方式的束縛,尋求內心情感詩意表達的探索,在這個意義上,沈尹默的新詩的現代性價值依舊重要。
(作者系安康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