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叫石泉。
到小城的人都會自覺不自覺地探究這名字的出處，而土生土長的小城人甭管有文化沒文化都會跟你吟誦兩句詩“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王維的這句詩當(dāng)然不是寫石泉的，但卻給了石泉最詩意的想象。
這是在秦巴腹地陜南的秀麗山間，七彎八拐的漢江從漢中那邊下來，在小城這里穿行而過。江之北，紅巖半壁，延伸至水邊，斷開，再鼓起石包，狀如水牛抵背伏頸沒入水中。壁上有一泉眼汩汩，在紅巖下端形成一個偌大的水池，清泉經(jīng)年不息地從池邊漫出，緩緩漫過紅石包，再流進(jìn)紅石下的漢江。泉在石上，城也在石上，江與石與泉與城依傍，像是遠(yuǎn)從亙古就已注定的婉約風(fēng)情，怎么也繞不開一個柔字。
江，是漢江，古稱漢水，小城人稱“大河壩”。它從嶓冢山出發(fā)穿越秦巴山地的漢中、安康，進(jìn)鄂西過十堰，出丹江口水庫繞襄樊、荊門，在武漢匯入長江，洋洋灑灑三千里。“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且不說孟子曾將漢江與長江、淮河、黃河三大水系并提，就連唐代大詩人杜牧也盛贊過漢江：溶溶漾漾白鷗飛，綠凈春色好染衣。南去北來人自老，夕陽長送釣船歸。這條江從漢中的西左溪入石泉境，到東藕溪出石泉，跨越近六十公里。
在漢江的春天，當(dāng)一只白鷺掠過江岸的柳絳輕輕落到水邊的時候，漢江就靈動起來，她如一支清麗的山歌，喚醒俊秀的山巒和晨光里的漁船。一行行茶樹在山坡上翻卷如層層綠浪； 一坡坡菜花在碧藍(lán)清透的水面輕舞著滿江爛漫；一塊塊凝著水霧的桑園鋪滿灘地良田；一個個浣衣女子的歡笑飛過江面，飛上云端。遠(yuǎn)處，黛色隱約，山歌俚曲輕漾，江水云中低回；近處，碧水微瀾，綠柳如煙，大橋凌空飛渡，高樓低院皆入了畫境。此時的石泉小城被盈盈煙波的江水托著，被丹霞之石托著，被石上那一眼神泉托著從霧中冉冉升起。
石，非一般巖石。它自古被小城人稱為紅石包，后來有地質(zhì)學(xué)家來看過，說是真正的丹霞石。丹霞石一般在新疆偏北之地和福建地區(qū)較多，能落一塊在石泉，真如天賜紅玉般的令人稱奇了！紅石包所在的地方曾是歷史上石泉城最大的水碼頭，商品貿(mào)易集散地。石泉及周邊地區(qū)的絲茶、黃表紙、桐油、麻等物資經(jīng)此地運(yùn)往四川和湖北，外地的鹽和布匹再運(yùn)到石泉。到現(xiàn)在，紅石包上仍然有從縫隙露出的鋼筋頭，依稀可以讓人遐想曾經(jīng)水碼頭的繁盛。紅石包上還有大大小小的石窩數(shù)十個，據(jù)考證，這些石窩是歷史久遠(yuǎn)的棧道孔。史載的子午舊道自長安起，沿子午谷，翻秦嶺，順直谷南下經(jīng)這里入的漢陰，再到漢中郡治所西城，今安康所在的位置。紅石包的紅經(jīng)陽光照射一天，到了下午，尤其艷麗，就像殘陽的血色被天光剝離了一些出來融進(jìn)石頭，石頭就有了骨血。它也活了，它暖著、溫潤著，不再堅硬，而是默默地敦厚地躺在那兒，讓柔柔的水波一圈一圈蕩過來又蕩過去。
城，有老城古街和大街之分。
單單說古街吧！古街是明清街，從西向東不過百米，東西南北各有門樓匾額。當(dāng)街兩邊以明清建筑為主，馬頭墻和可拆卸的木板門在幾次翻修中仍然保留了原貌，而原先溜光的、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街面被現(xiàn)今規(guī)則大小的青石替代，好在又新置了與民俗相對應(yīng)的妙趣橫生的雕塑，屋檐下的吊盆花悠悠蕩蕩，多少補(bǔ)回一些失去的古拙。古街的白天是寧靜閑適的，滿街奇石、茶樓、小吃、芝麻餅、湯圓甜酒的鋪子即使開著門，店家也只是坐在店鋪里等待，淡淡地看著游人一路走過，并不出來兜售攬客。巷子口的石墩上坐著一些老人，有的玩著紙頁撲克，有的只是拄著手里的拐那樣端端坐著，半瞇著眼，彌陀佛一般，有一搭沒一搭的與身旁的人閑嘮。如果你有足夠的閑暇，你就會感覺時光在這樣的悠閑中仿佛快要凝滯下來，那種現(xiàn)世安穩(wěn)，總是令人有一剎那的幻夢。
到了晚間，情形就不一樣了。古街褪去了白日的矜持，特色燒烤和火鍋店則紛紛營業(yè)，一溜紅燈籠亮起，沿鋪面一直排到街道盡頭金碧輝煌的門樓。這街燈就是信號，琳瑯滿目的燒烤菜、鹵菜、燒烤箱浩浩蕩蕩齊刷刷擺到店鋪門口，一街的煙火就起來了。人漸漸多起來，煙火氣一熏，人的胃口就全部打開，要這要那的喊聲、高聲應(yīng)答的吆喝、踢踢踏踏的腳步——霓虹閃爍映照著熙熙攘攘的人頭攢動，人間繁華就在燈紅酒綠混淆的煙火味道中將飲食男女的欲望勾起來，點燃，一日日張揚(yáng)著熱烈。這兩年，老城古街為了增進(jìn)旅游氣氛，在每個周末的傍晚新添了縣衙游街、火獅子、舞龍等民俗節(jié)目。一群扮成縣官、衙役的人在鳴鑼擊鼓中興高采烈地游走，縣官時不時停在哪家店鋪做出體察民情的樣子與店家互動。店鋪門口和一些臺階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興奮莫名的拍照、歡笑。
■ 李思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