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庭的蘭
當春天的第一縷微風抵達漢水之濱,送來春天的第一聲問候,江邊的垂柳便探出嫩綠的芽尖,首先發出熱情的回應。此后春風浩蕩,沿著漢江的脈流,自川道蜿蜒盤旋而上,將漢江的細枝末節一一輕撫。水從高處流向低處,溫暖的風卻總是自川道吹往高山。早春二月,漢水平緩的流過安康大地上大大小小的平壩田疇。春風過處,土地解凍,春花漸開,當它一路歡歌抵達大巴山脈的化龍群山時,時序正是春三月。理想的春天,便是這樣一期一會的約定,是如期而至的歡聚,是溫情如斯的照拂,年年歲歲,像宕機重啟,又像舊夢重溫。
“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理想的春天,是蜜蜂奔赴花朵,是犁鏵深耕大地。人群變成了蜜蜂的矩陣,成群結隊循著花香,“嗡嗡”然迅疾地往南飛,往北飛,往西飛,往東飛,不倦地飛向一處處花海。大地之上,是一顆顆鮮活跳動的春心,連素不張揚的朋友也紛紛亮出花樹下莞爾的容顏,各式婀娜的身姿,個個都是春心蕩漾的模樣。無論何種扭捏姿態,皆是因了倚仗這春的溫柔寵愛,而袒露出的無防備的赤子情態,讓人并不覺得好笑生厭,只覺自己也正被這同樣的春天寵愛著,悄然私藏了幾分甜蜜幸福。此時田壟間的犁鏵,正探向封凍一冬的土地,劈開堅硬的凍土,輾細粗糲的土塊,還給耕者一床簇新的、松軟的棉被。這帶著潮濕的、土腥氣息的春泥中,可種下種籽,也可種下良愿。我感念你萬千的恩寵,你懂我不輟的勞作,人與自然的雙向奔赴,醞釀春華秋實的因果。
初春尚有未褪盡的冬天。枯朽仍在,空白未滿。在某個時刻,氣溫像錄音機倒帶般跌回到冬天,撲簌簌雪一陣、雨一陣,雨雪交織,那短暫的冷風苦雨,來去匆匆,雖讓人手忙腳亂,卻也往往彌補了一冬缺雨少雪的虧欠,為饑渴的大地補充水分注入能量。此時天氣如笑面虎,雨絲風片,笑里藏刀,有寒氣,當避,如避劍、避小人。但恰是這潮冷之中,有寒香如浪潮陣陣涌動,那氣息一陣有,一陣無。漫上來,是結香花,是二月梅,是春草著漿,是春泥解凍。蕩開去,是枯樹枝頭漸次舒張的春蕊,是漫谷滿山如瀑的野櫻,山桃花,噴雪花,白鵑梅。當第一聲春雷從天際傳來,其音“轟轟”,恍如黃鐘大呂,令人于流連“花街柳巷”中猛的一個激靈:“我在哪?我是誰?我要去哪?我到底要干什么?”一連串的問號,將人于迷醉夢境喚醒。理想的春天,恰是這風雨雷電奏響催人的樂音,讓人抖擻起來,樂于讓這春天的號令調節舉止,引導精神。
春分時節,萬物發陳。蟬蟲開始鳴唱,檀樹掬起七里香,桐花疏朗爛漫,玉蘭婷婷枝上,桃花攻陷山廓,綠柳控制江頭。此時天氣溫潤如友人君子,春風拂面來,細雨潤無聲。宜緩行,宜登高,入山林,遠人聲,近鳥鳴。此時大小山場的春茶漸次進入采摘期,至清明、谷雨達到鼎盛。“每春當高臥山中,沉酣新茗一月”,這曾是文人夢想與雅趣,在今天是完全可以實現的茶人與茶客的雙向奔赴、相互成全。春菜也從角角落落生長出來:香椿芽、魚腥草、山竹筍、豌豆莢、薺薺菜、野小蒜。采摘者眾,愛的人是真愛,不愛的人時間長了也很難不愛。散漫的人,出門踏青賞花捎帶著采了摘了,回家品嘗的是春鮮;有心的人,一整個春天專此營生,早出晚歸地采摘規整,販售的也是春鮮。理想的春天,大抵便是這般:人類有涵養,大地有饋贈。
那么對于這樣的春天,窮盡我所有的文辭又有何用?任何陳詞濫調都不匹配這春天,這自然的覺醒與盛大的綻放,它宏闊又遼遠,接受歌頌,孕育希望,容納破碎后的重建,應允蕭索后的繁盛。當每一個理想的春天來臨,在角角落落的綠意里,在風吹樹搖的聲響里,在馥郁芬芳的花香里,在戴勝此起彼伏的呼喚里,“葉子已拿定綠色的主意,讓花朵放心,去做那些萬紫千紅的事”。